論砲兵 On Artillery
著者:Bruce I. Gudmundsson 譯者:庸庸老師(PzGrenadier)
第六章 布赫穆勒
當數十萬歐洲砲兵拿生命當賭注追求最後榮譽時,布赫穆勒(Georg Bruchmuller)獨享了一次大戰砲兵所有的榮譽。當數以千計的將軍們在激烈的戰史中連一個註腳都沒有,當數以萬計的上校們被人們完全遺忘,布赫穆勒的輝煌成就與其說是因為他是一位非常好的作家、善於推銷自己,不如說他的輝煌成就真正開創了歷史上一個全新的時代。布赫穆勒如獅心王查理率領十字軍東征般的偉大成就,來自於他對砲兵能力的充分了解。
在戰爭爆發後的頭一年半,布赫穆勒投閒散置擔任某要塞的砲兵營營長,後來有機會出任野戰砲兵團團長後,布赫穆勒迅速地在東線證明了自己過人的天份。到1916年的時候,布赫穆勒已經成了德軍中知名的「單人飛行馬戲團」,穿梭於各前線中,組織一次又一次短暫而猛烈的砲火,讓敵人聞風喪膽。在1916年11月1日的Witonitz橋頭堡之戰中,布赫穆勒使用了156門火砲、49門迫砲進行5小時15分的砲擊來支援第121步兵師進攻;5個月之後,1917年4月3日,布赫穆勒則用300門火砲、100門迫砲密集射擊5小時45分,來支援第1祖國步兵師在Toboly橋頭堡發動攻擊。
除了有效地組織師級攻勢,在1917年7月在東加里西亞、1916年4月的Narocz湖之戰,布赫穆勒都能夠有效地組織兩個步兵軍以上的攻勢;而在1917年的里加之戰中,布氏成功地一口氣為第8軍團轄下的13個步兵師組織火力,短短的20天後,布赫穆勒又在里加東方──Jakobstadt──為自己增添了另一次成功紀錄。
在Jakobstadt的勝利之後,布赫穆勒把事業移到了西方。他再度展現了過人的精力與才華,「單人飛行馬戲團」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同地方為德軍帶來勝利。布赫穆勒獨享了戰爭最後一年中德軍所有勝利的光環,包括1917年11月30日的Cambrai反擊戰、1918年3月21至4月1日在Picardy地區的「皇帝攻勢」、1918年4月9~18日的Armentiers攻勢、1918年5月27日~6月2日的Chemin de Dames攻勢。
布赫穆勒在這些戰鬥中的成功常常被誤解為他大量使用「爬行/滾動彈幕」──雖然這是他常用的戰法,但並不足以解釋他驚人的成功。英軍在1916年7月的索姆河會戰、法軍在1917年的Nivelle攻勢中都曾大量使用過「爬行/滾動彈幕」但都不曾這樣地成功,而布氏同樣大量使用其他德軍砲兵指揮官愛用的「箱型彈幕」、「固定彈幕」,也造成了超出前人成就的驚人效果。
是什麼原因可以讓布赫穆勒這樣靈活地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運用正確的戰術?這樣的能力來自於他對純粹砲兵技術以外知識的了解。例如他對人類心理學的了解,讓他發現到「爬行/滾動彈幕」成功的關鍵在於如何把步兵與彈幕間的距離縮短到極限,而當明白這點後,布赫穆勒就花了很多時間讓砲兵與步兵溝通,讓彼此間產生強烈的信心。此外布氏也花了相當時間找出製造「爬行/滾動彈幕」最有效的火砲與引信,以及讓近彈減少到最少的方法,以讓誤傷的機會減到最低。同時他也說服了步兵指揮官勇敢地率領部隊靠近彈幕,讓步兵們緊跟在彈幕後方50公尺之內。
布赫穆勒作為一位技巧高超的砲手的名聲讓步兵們更信任他。「士兵們」最後兩年德軍東線的指揮官Max Hoffmann將軍寫到「都知道布赫穆勒以前說過的就算數,因此大家都充滿信心地緊跟著砲火前進,因為他們知道布赫穆勒已經幫他們準備好了勝利。」
布赫穆勒更是一位良好的溝通者,從最早的時代開始,他就會親自向每位參與進攻的步兵、砲兵軍官、甚至是擔任排長的士官們發表演說。在演說中他會清楚地說明砲兵計畫中的各個細節,希望達成的效果,以及在每個階段聯絡的信號,聯絡官的位置與職責,前進觀測人員的工作等等。更重要的是,在簡報之後他會留下大量的時間來雙向溝通,讓所有人都有機會發問,直到每個人都清楚什麼事情會發生為止。
如果布赫穆勒不是在一個堅強的基礎上建立起他的名聲的話,他也早就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了。布赫穆勒並非有著過人的直覺與天份,能夠清楚地知道某種目標在某種作戰需求下需要哪一種彈藥、多少數量可以達成;他能夠清楚知道這些事情,是在軍旅生涯中不斷地學習、實驗而得知的。在漫長的要塞砲兵歲月中,布赫穆勒默默地不斷研究如何能最有效率地破壞敵人的要塞,而這樣的知識讓他能夠迅速、有效地對付敵人的陣地。
布赫穆勒對終端彈道特性豐富的知識,讓他可以利用特殊的武器來對付特殊的目標。例如布赫穆勒發現到德軍的210榴彈砲碎片常常會向後飛,因此他絕對不會拿來射擊任何靠近步兵的目標。另外一方面布赫穆勒認為速射砲的高射速最適合用來發射大量的毒氣彈,而既然要準確地擊中敵人砲兵陣地是如此困難,因此最有效的反砲兵武器就是毒氣。而布赫穆勒清楚地知道各型榴彈砲的彈道特性,而這種高彈道很難出現近彈,因此他大量使用榴彈砲來發射爬行/滾動彈幕。
對於各種火砲特性的了解,讓布赫穆勒可以發展出與各國過去砲兵戰術迥異的、任務導向的火力計畫。對英法兩軍來說,他們把速射砲拿來對付步兵目標,而把重型火砲拿來執行反砲兵戰鬥,而布赫穆勒的做法正好相反。他把原本步兵師中的速射砲集中起來,放在步兵軍管制下執行反砲兵任務,而把所有大小榴彈砲通通送到步兵師手中,來執行火力支援。
沒有德軍砲兵傳統上的彈性,布赫穆勒也無法執行各種大膽的戰術。由於當時德軍還沒有設立步兵軍層級的砲兵指揮官,因此也沒有人會反對布赫穆勒的作法。而同樣由於沒有高層級的砲兵指揮官,德國砲兵們很習慣以任務導向的方式,以任務編組來滿足各種計畫需求。另外在西線三年的壕溝苦戰後,德軍的「前線指揮官」制度讓砲兵營、連級指揮官常常全權負責某個區域中全般火力計畫,並且直接對師長提出各種作戰建議。
另外一個讓布赫穆勒得以實現夢想的因素是德軍在砲兵團組織上的流動性。在1916到1917年間由於西線靜止的戰況,很多步兵師的砲兵團指揮單位被抽離了出來,許多要塞砲兵團也因為所有下轄的砲營、砲連都被抽離只剩下一個空架子,而這些有將無兵的單位讓布赫穆勒有足夠人力組織各種任務編組。
布赫穆勒的在組織上的做法可利用巴伐利亞第1軍來作例子,當攻擊發起時巴伐利亞第1軍下轄3個步兵師,採取「兩前一後」的方式配置。而為了有效支援這次攻勢,布赫穆勒安排了4位師砲兵旅長及完整的幕僚群來指揮,下轄11個砲兵團指揮部、40個砲兵營指揮所及126個砲連。
在第二線的第30步兵師砲兵旅旅長在戰鬥中負責管制所有的反砲兵戰鬥(Aka),並直接對軍長負責;巴伐利亞第1、第2步兵師的砲兵旅旅長則各指揮一支步兵支援火力(Ika),並直接對兩位師長負責;一位團級指揮官負責指揮縱深砲兵戰鬥(Feka),同樣地也直接向軍長負責。
負責縱深砲兵戰鬥任務(Feka)的火砲再畫分成兩群,各由一個團級指揮部指揮,其下再由營級指揮所指揮,而每個營級指揮所負責一個指定的地段;每一個營級指揮所指揮由相同武器所組成的部隊,而每一個團級指揮部則擁有各種不同的武器。
而負責反砲兵戰鬥(Aka)的部隊大部分由速射砲組成,但也擁有部分100公厘加農砲與重型榴彈砲;支援步兵的Ika單位主要由重榴彈砲組成,但也有一些速射砲與210榴彈砲;Feka主要由長程火砲組成:150公厘與100公厘加農砲(雖然各種不同任務單位可能使用相同口徑的火砲,但是依據任務性質不同,有的單位使用舊型火砲、有的使用新型火砲)。
而所有由6門速射砲組成的砲連則不屬於上述任何一種任務,每個6砲砲連都被配屬給第一線的六個步兵團擔任伴隨砲兵,而兩個第一線步兵師各另外獲得一個步兵砲連的加強。伴隨步兵團前進的速射砲連使用輕型的M1896野戰砲,而步兵砲連則使用Ig 18步兵砲或改良的俄製野砲。
雖然各種任務編組有著不同的名稱,但這些任務編組卻不限制只能從事原本指定的任務,甚至在不同階段、每個單位都有不同的任務。例如負責反砲兵任務Aka的砲連不只是單純地等待敵人砲兵出現,同樣擔任步兵支援任務Ika的榴彈砲與迫砲,也要協助直接支援射擊任務。
巴伐利亞第1軍在1918年7月15日的攻勢在3小時40分鐘長、分為五個階段的準備砲擊後開始。第一個階段長10分鐘,Ika部隊在迫砲支援下狠狠地打擊敵人的前哨據點,而Aka則利用「藍十字」毒氣──混合高爆彈與催淚瓦斯──攻擊已知的敵軍砲兵陣地,不發射藍十字的Aka單位使用高爆彈攻擊,至於Feka單位則射擊敵軍的指揮所、觀測所、電話交換中心及後方的營舍。
在75分鐘長的第二階段,所有的Ika與Aka單位集中火力射擊敵軍砲兵,火力密度達到兩個德軍砲連對抗一個敵軍砲連,主要發射的彈藥包括「藍十字」與「綠十字」──主要成分是「光氣」──而迫砲因為射程短,繼續涉及敵軍第一線掩體並在無人地帶開拓衝鋒道,至於Feka單位則把目標延伸到更遠方的地方。
在90分鐘長的第三階段,Ika單位把砲口轉回到步兵目標上,尤其特別針對敵軍的堅固據點、機槍巢、側防機關等,而為了避免敵人砲兵從第二階段的毒氣攻擊中恢復,Aka單位持續向敵人砲兵陣地射擊瓦斯彈,以維持足夠的瓦斯濃度。
第四階段射擊計畫與第二階段雷同,不同的是本階段只持續15分鐘。這個階段的用意除了持續對敵軍砲兵施加壓力外,最主要的目的是「欺敵」,讓敵軍步兵誤以為攻擊馬上就要開始,而離開掩蔽部進入第一線射擊位置。
在短暫地而又足以讓敵軍步兵進入陣地的第四階段後,第五階段是長半小時針對敵人第一線陣地的密集射擊,而德軍步兵也在此刻利用砲火掩護進入攻擊躍出位置。為了有效掩護步兵,重型榴彈砲會交叉發射高爆彈與煙幕彈。此時Aka與Feka單位持續射擊他們已經攻擊了一早上的目標。
在第五階段的最後10分鐘(H-15分),德軍砲兵開始進行「爬行/滾動彈幕」射擊,而所有中、重型迫砲則把砲口轉向敵軍第一線陣地後方進行阻絕,而一半的Aka單位也加入「爬行/滾動彈幕」射擊作業,讓德軍反砲兵射擊的密度下降到兩門火砲對一個敵軍砲連。
「爬行/滾動彈幕」主要由高爆彈構成,而德軍步兵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地接近彈幕。有時候德軍會在步兵攻擊波前方600公尺處發射一道由「藍十字」與高爆彈組成的第二道「爬行/滾動彈幕」,以兩道彈幕的方式掩護步兵前進。但無論如何只要步兵進入到彈幕600公尺範圍內,砲兵即嚴禁使用毒氣彈。
至於那些「爬行/滾動彈幕」與步兵建制武器都無法對付的目標,則由陪同步兵前進的前進觀測官或配屬在步兵團的砲兵連絡官來組織臨機火力對付。前進觀測官通常由資深砲兵士官擔任,利用電話與原所屬單位的觀測所聯絡;砲兵聯絡官則由資潛軍官擔任,可利用野戰電話與位於射程內所有的砲兵單位觀測連絡,以集中火力掩護步兵團前進。
「爬行/滾動彈幕」掩護步兵深入到敵陣後方6~7公里處──這樣的深度包括了敵軍第一、第二抵抗線,以及大部分的敵軍砲兵陣地。當砲兵的淡木塊要到達射程極限,部分的砲兵單位就會開始前進佔領新的陣地,在巴伐利亞第1軍的例子中,126個砲連中的41個向前推進,其餘的火砲則繼續保有在步兵軍、軍團或集團軍手中作為預備隊,或直接移轉到其他作戰方面去。
當砲兵開始前進,意味著壕溝戰的僵局已經打開,恢復運動戰的姿態。因此所有被編入Ika、Aka、Feka臨時編組的火砲都歸建原單位,而各個砲兵營則依據當前戰況發展編組為各個戰鬥群。在本次作戰中的某位師長把他手下的建制火砲與其他加配屬到他師中的火砲分成了三個群:第一群與第二群都由兩個野砲營及一些重型榴彈砲連組成,負責直接支援帶頭前進的兩個步兵團;第三群則包括了所有剩下的建制火砲,及所有前來支援的100公厘、150公厘、210公厘等各式口徑火砲,由師長直接控制以應不時之需。
如果所有砲擊都按照布赫穆勒原訂計畫執行的話,這樣的攻擊將包括了中和、摧毀、震撼等多種砲兵效果。如果我們個別來檢驗各種效果的程度,沒有一種效果會是完美的──總會有些事先沒有發現的敵人砲兵陣地,總會有些敵軍指揮官不會上當,戰場上也總會有些怎打也打不到的敵人據點──布赫穆勒巧妙地把各項因素整合起來,雖然沒有任何一項是完美的,但是整合起來的威力加上受過良好訓練的步兵配合,就組成了戰場上無敵的力量。
精良的步兵是布赫穆勒砲兵作戰最重要的關鍵,如果一切作戰計畫都能順利執行,步兵們將在攻擊發起後數個小時內掃平敵人砲兵陣地,因此德軍砲兵只需要中和敵人的砲兵,而不需要費力去摧毀他們;同樣地德軍步兵不僅受過專業的訓練,手中更有各式各樣的武器可以對付敵軍的孤立據點或機槍巢,因此德國砲兵只需要利用彈幕暫時性地讓敵軍失去戰鬥能力,接下來步兵就可以自行把這些障礙給排除掉。
布赫穆勒「中和」觀念的核心是想辦法讓敵人的砲手與步兵盡量長時間躲在掩蔽部裡面。在第一階段10分鐘射擊暫歇時衝向砲位的敵軍砲手會陷入第二階段更強烈的砲火中;同樣在第四階段就射擊位置的敵軍步兵會在第五階段身陷槍林彈雨──而那些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的倖存者,會更傾向於躲在掩蔽部而非就戰鬥位置。
布赫穆勒戰術所造成的摧毀效果與其它利用相同火砲數量射擊的效果並沒有不同,而從1916起流行的「砲兵征服、步兵佔領」觀念常常會集中更多的火砲。但與前人不同的是,之前的戰術強調全面性摧毀,因此雖然用長時間進行準備射擊,但常常少數幾個未被摧毀的據點或機槍巢,就可以讓整個攻勢毀於瞬間。
相對來說布赫穆勒從來沒有企圖去摧毀敵人,在他的戰術觀念裡,砲兵的功用是「讓敵人在防禦系統與心理上失去平衡」。經過短暫而密集的準備射擊,總是可以除掉相當數量敵軍機槍巢、據點、迫砲與側防機關,而當一挺機槍從防禦系統中除去就可以讓步兵找到一條安全的路徑,一個據點被除去就可以讓鄰近的據點失去側面掩護,一門迫砲被除去就會出現幾處安全的窪地──只要敵人的防禦系統上出現了漏洞,德國步兵就可以見縫插針,讓整個防禦體系瓦解。
布赫穆勒更發現「不要試圖把所有敵軍目標都摧毀」常常會有更大的效果,當德軍步兵快速滲入敵軍陣地時,殘破不全的敵軍指揮、通信系統通常會造成更大的混亂。當上級找不到下級、電話時通時不通的時候,嚴重的混亂常會導致有組織抵抗的瓦解。
在與突擊部隊滲透戰術配合下,布赫穆勒讓西線上的德軍史無前例地接近最後勝利。在五次主要攻勢中,受到布赫穆勒支援的德軍步兵師三年來第一次走過敵人陣地,殲滅一個又一個敵軍步兵師,「看到後方青翠的田野」。
布赫穆勒的成就並非無懈可擊的,戰場上的殘酷讓失敗的一方更努力去找出布赫穆勒戰術的破綻。在1918年7月,法國第4軍團就在Reims東方地區成功抵擋了德軍結合布赫穆勒砲兵戰術與滲透戰術的攻勢。布赫穆勒的戰術非常強調緊密配合的節奏感──在步兵前進的時候中和敵人砲兵,準確地依照步兵攻擊速度推動彈幕,在敵人砲兵從震撼中恢復前由步兵佔領敵軍砲兵陣地──法軍發現只要打亂這個節奏就可以讓攻擊的力道大幅減弱。
法國第4軍團模仿他們德國對手之前就採用的方式──把大部分的兵力轉移到後方陣地中,讓主抵抗線距離第一線陣地4到5公里之遠。而為了避免最近英軍在面對德軍滲透戰術時狼狽不堪的窘境,法軍把主抵抗線構築成連續的防禦陣地。更重要的是,法國第4軍團把大部分主抵抗線構築在反斜面上,讓德軍迫砲因射程不足而打不到、速射砲仰角不足也打不到。
在主抵抗線前方3,000公尺地帶中,法軍第4軍團構築了一系列由「半連」步兵與機槍組成的堅固據點,妥善利用當地地形──法軍主抵抗線與德軍前線間有數道平行的山脊──這些據點多構築在第一線陣地後方山脊與下一道山脊間的前斜面上。這些據點並不是用來抵擋德軍攻勢的,他們的功能一方面是掩護第一線前哨後退,另一方面則是讓德軍進攻部隊前後分離。
而在系列據點防禦陣地的前方數百公尺,則是一系列的前哨陣地。每個前哨陣地由一個排或半排據守,與堅固據點地帶一樣前哨陣地中的據點並不需要去阻止德軍的突破,前哨陣地最大的目的在於限制德軍的行動自由。
這些前哨陣地多半構築在反斜面上,因此德軍很難觀測到或用砲兵火力摧毀他們,而這些隱藏在反斜面的前哨陣地常常可以用火力突襲德軍的側面。而在精心構築下,這些法軍前哨陣地彼此間都能用火力互相支援掩護,每當德軍試圖接近他們時,都會發現自己陷於法軍機槍交叉火網中。
而在前哨陣地前方原本的法軍第一線陣地中,此時僅剩下由兩三人組成的戰鬥前哨據守,而此時法國第4軍團交給這些戰鬥前哨的任務僅有「監視敵軍動向」乙件。他們無需射擊甚至無需抵抗,只需要在德軍步兵開始發動攻擊後利用火箭、信號彈等方式通知後方,就可以從第一線陣地中脫離。
法國第4軍團不僅改變了步兵陣地位置,也改變了他們砲兵陣地位置。在當時法軍標準的戰術中砲兵陣地通常距離第一線陣地3到4公里,以便讓火砲射程可以延伸到德軍陣地內4公里處。法國第4軍團把他們的砲兵搬到了主抵抗線後方,讓砲兵距離無人地帶五公里遠。
砲兵陣地大幅後退的結果就是法軍火砲很難影響到德軍的壕溝,但好處是現在法軍砲兵陣地已經在大部分德軍速射砲與輕榴彈砲的射程之外。進一步受到地形的保護,現在無論是德軍的汽球還是聲音、火光觀測站,都很難找到法軍砲兵的位置。
德軍也不是冥頑不靈的笨蛋,他們很快地從這樣的防禦體系中找出應對之道,把所有火力集中在法軍主抵抗線上,而放掉主抵抗線之前的前哨陣地與據點陣地。法國第4軍團的成功主要是因為德軍沒有好好做好情報收集工作,以為法軍仍像過去一樣寧願損失大量人員裝備,也不可以放棄任何一塊土地。
在防禦戰術上的改變也促使法軍砲兵進一步發展新的方法,雖然現在法軍砲兵把大部分火砲部署在主抵抗線後方,他們仍然在第一線陣地後方部署了部份火砲。與過去作法不同的是,這些火砲現在不再佔領辦永久陣地,而是不斷在數個陣地間機動,一方面協助第一線陣地抵擋德軍的壕溝突擊,一方面也進行報復與騷擾射擊。
法軍也持續維持在第一線陣地中活動的跡象來欺騙德軍。不過這帶來了兩個反效果:第一、他們必須要有足夠的時間預警才能把在第一線陣地中執行欺敵任務的大批步兵撤到主抵抗線;第二、主抵抗線不能距離第一線太遠,當假警報發生時步兵才有足夠的時間跑回第一線陣地──而如果一夜之間發生個幾次假警報,法國步兵可是會跑到虛脫的。而主要是因為前面的第二個原因,法軍主抵抗線多半還是位於德軍火砲的射程內。
雖然德軍早在向法軍第4軍團發動攻擊前就獲得了相關情報,但天佑法蘭西,德軍指揮官們並沒有把這些情報視為法軍大幅改變防禦戰術的徵兆。德軍只是把一些射程較短的77速射砲與一些100公厘加農砲陣地往前推。
而在進行日常騷擾射擊時意外擊中某些德軍秘密彈藥庫讓法軍提高了警覺,讓法國第4軍團著名的獨臂指揮官Henri Gouraud將軍在1918年7月7日發布命令,要各單位提高警覺準備對付德軍即將來臨的攻勢;而法軍在7月14日夜間一次成功的突襲行動中捕捉到26名德軍戰俘,經過審訊後得知德軍的攻擊將在午夜零點10分展開,而步兵的攻擊發起時間則是7月15日上午4點半。
Gouraud將軍在得知這樣重要情報後決定先發制人,下令所有砲兵在7月14日晚間11點半──比德軍早40分鐘──開火。Gouraud將軍的盤算是趁著德軍砲兵做最後準備的時候殺他個措手不及,而當德軍依照原訂作戰計畫在午夜過10分開始射擊,而第一次齊射就把Gouraud將軍指揮所的發電機打壞的時候,這位法國英雄在黑暗中得意地對幕僚們說:「這是在我一生中最爽的一次敵砲射擊。」
在50公里長的正面上德軍集結了超過300個砲連,因此雖然法軍先一步動手,達成的效果卻有很大的差異,有些德軍單位損失慘重,而有的根本沒受到影響。法軍最大的勝利來自於他們在德軍心理上徹徹底底地來了一次奇襲。
最嚴重的損害出現在集結於躍出陣地中的德軍步兵單位,過去由於法軍砲兵害怕誤傷友軍,因此只要德軍能夠秘密接近法軍第一線陣地──愈接近愈好──就不會受到法軍砲兵危害。但是這次不一樣,因為法軍哨兵早就從第一線陣地中離開了,法軍砲兵根本是朝著第一線陣地猛打。
相較於法軍砲火的猛烈,德軍的準備射擊則根本是撲了個空。德軍迫砲把彈藥射向空無一人的法軍戰壕,而速射砲則浪費了大量的瓦斯彈在早就被法軍放棄的砲陣地上。
當7月15日凌晨3點50分德軍砲兵開始實施爬行/滾動彈幕射擊,德軍步兵迅速地通過了空空蕩蕩的法軍第一線陣地後,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環境。由於法軍事先已經在交通壕中安置障礙物並灑下芥子氣,德軍步兵無法利用法軍交通壕前進,但若是直接通過開闊地,又將成為法軍的活靶。
當德軍步兵翻過第一道山脊後馬上撞進了法軍的前哨陣地,這些前哨陣地雖然稱不上堅固,卻讓德軍步兵與掩護彈幕脫離,等到步兵們好不容易用手中的武器消滅這些法軍前哨據點時,砲兵彈幕早就跑到遠方去了。現在德軍步兵只能利用那些原本拿來彌補彈幕缺陷的武器,一步一步殺開血路。
當德軍進入據點陣地地帶後延遲的情形更為嚴重,使得許多德軍步兵單位到了早上8點半還沒接觸到法軍主抵抗線──這個時間已經整整比原計畫晚了一小時──而直到中午個別的德軍單位一次又一次試圖在沒有砲兵掩護下攻擊法軍主抵抗線,而結果可想而知。
雖然小部隊滲透戰術讓德軍較不易被法軍砲兵損害,但他們還是處於極端不利的地位。在所有法軍火力全開之下,德國步兵還是發揮出他們高超的作戰技巧,一個接著一個消滅法軍據點,但立即全面性的突破已經是不可能的。
當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原本位於後方的德軍砲兵與步兵預備隊依照原本計劃前進,但徒然是在法軍砲火下增加更多損傷。這種損害在許多單位預期著前方步兵早就已經排除任何抵抗,而採取行軍隊形前進時更加擴大。
在最初對法軍主抵抗線攻擊的企圖失敗後,德軍指揮官讓部隊稍稍後退掘壕固守,並在砲兵支援下於中午發動第二次攻擊──但是此時德軍砲兵有的已經離開原陣地了,而觀測上的困難讓德軍砲火的威力更是大打折扣──在法軍砲兵濃密而完整的火網下,德軍的第二次攻擊再次以失敗收場。
在傍晚7點時分法軍失敗的反擊讓德軍趁勢獲得了些局部勝利,但德軍高層相信他們在Reims東方的攻勢已經結束了。除了小部隊持續前進來替換精疲力竭的攻擊部隊外,大部分的德軍部隊都與法軍脫離了接觸。
不過在Reims西方針對法軍第5軍團的攻擊則又是一場大勝利,在法國第5軍團仍然堅持使用老方法的情況下,布赫穆勒的手下們再一次把法國人打得落花流水。但就在德軍準備將戰術上的勝利擴張成為作戰層面上的勝利時,由於法國第4軍團的勝利是這樣的穩固,讓協約國可以把手中所有的預備隊都投入Reims西邊去──不但足以重新建立一條兼顧的陣地,更有足夠能力在德軍第7軍團右翼發起反擊。
這是協約國最後大攻勢的第一步,五個月後德軍參謀本部承認大勢已去,開始尋求和平。就在Reims攻勢開始的三天後,法美聯軍在德軍第7軍團右翼的反擊演變成了突破,而在德軍嚴重缺乏預備隊的情況下,數日後英軍在其他方向上發起的掩護攻擊也突破了德軍陣線。
在戰爭的前幾年中,德軍在俄羅斯、羅馬尼亞、塞爾維亞與義大利戰場上都成功地打破陣地戰僵局,最後以運動戰殲滅敵軍。但是在1918年的夏天,德軍已經無力在運動戰中收拾敵人了。在嚴重缺乏補給、傳染病橫行、補充人力素質低落與內部不滿情緒高漲等諸多因素下,由少尉們指揮的步兵連再也不是大戰爆發時的那個無敵日爾曼陸軍。
而從砲兵的觀點來看,德軍在面對運動戰時最大的問題是嚴重缺乏馬匹,甚至在Reims攻勢之前,德軍缺乏馬匹的問題已經使得所有的砲兵單位無法同時運動,砲兵們必須等到先前移動的單位就定位後,才能讓馬匹回頭拖曳後面的單位。
實驗性的摩托化單位並無法解決這種窘境,法軍與德軍的實驗都顯示一次大戰期間的車輛並沒有辦法提供火砲越野運動能力。而德國受到在戰前汽車運輸不發達的影響,更嚴重缺乏車輛與合格的駕駛人員,以致於最後僅能編成六個全摩托化砲兵團,在西線上當作救火隊使用。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缺乏補給還是喪失了戰鬥意志,西線戰鬥在1918年11月11日那天全面停火了。而當戰火停止的時候,所有從戰鬥中活下來的人開始有機會好好去想想他們在過去的經驗中學到了什麼,而就如同我們可以預期的,他們學到的教訓大部份取決於他們用怎樣的觀點去看待經驗,而非完完全全來自於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