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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砲兵 On Artillery

著者:Bruce I. Gudmundsson 譯者:庸庸老師(PzGrenadier)

 

第九章 戰後的發展

 

  兩顆原子彈不但宣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也宣告了十八世紀取代軍事要塞攻防戰的「野戰時代」的結束。計算各國軍隊人員、步槍、軍刀與火砲數量不再有意義,新的計算一國軍事力量的方式變成計算有多少原子彈、有多少「百萬噸」的彈頭。

 

  但是就像十八世紀之後的野戰並沒有辦法完全抹滅要塞在戰爭中的力量,野戰部隊在原子彈出現之後,也並未想某些觀察家所宣稱的,「將完全消失在歷史的灰燼中」。原子彈真正造的影響是改變了野戰部隊的運用方式,同時也徹底地改變了砲兵的武器、組織與作戰方式。

 

  核武強權間對使用核武的態度影響了傳統武力的發展,雖然傳統部隊提供了核武良好的攻擊目標,但即便是最粗魯的領導者──史達林與毛澤東──也不敢輕易在戰場上動用核武。而在地球上其他地區發生的戰爭不是有限的傳統戰爭就是游擊戰,在大部分的情況下傳統強權也都沒有直接涉入。

 

  西方現代化陸軍涉入的第一場戰爭發生在中南半島,而參戰的法軍用傳統的殖民地戰爭觀念來進行這場戰爭。雖然法國人使用了大量的火砲──配備在要塞部隊或是某些機動縱隊中──但卻沒有用歐陸陸軍交戰的觀念來運用他們。唯一的例外是在這場衝突最決定性的戰鬥中──奠邊府之戰。

 

  這場戰鬥的勝利不僅僅象徵著法國殖民時代的結束,同時也再一次地確定了擁有較佳砲兵的一方有更多的機會可以贏得戰鬥。北越部隊在奠邊府的200門野戰砲(大部份是105榴砲)與火箭發射器在奠邊府週圍馬蹄形的高地上佔領陣地,而法國人手中的24105榴砲與4155榴砲則是部署在陣地周圍當要塞砲兵使用。在過去的戰鬥中法軍砲兵可以輕易地造成北越步兵嚴重損害,但在實戰中法國砲兵可不可以擊退北越砲兵,卻是個從來沒發生過也沒人知道答案的問題。

 

  原子時代的第二場傳統戰爭發生在朝鮮半島,而這次西方砲兵的對手根本沒有榴彈砲。這場戰爭的結果深深影響了接下來卅年美國陸軍看待砲兵的方式。

 

  就像一次大戰在法國與比利時發生過的事情,韓戰也是在快速的運動戰後變成漫長的陣地對峙。在韓戰的第一階段(19506月到19516月)交戰雙方陣營都缺少砲兵,而少數出現在戰場上的火砲也不能演出1944年到1945年在歐洲戰場上那樣砲兵大兵團作戰的戲碼。到了韓戰的第二階段(19516月到19537月)聯軍與金正日軍的戰鬥打打停停,而聯軍正如同他們在一戰中服務的祖父與父親一樣,無論在攻擊與防禦中都愈來愈倚賴大量砲火。

 

  在韓戰的第一階段中,缺乏砲兵支援一直是聯軍部隊的嚴重問題。在二戰老兵領導下的美國與聯合國部隊,非常不習慣當一個步兵營進攻的時候手上沒有34個砲營的火力支援。在韓國戰場上的實情是,每個聯軍砲兵營要負責支援34個步兵營戰鬥。

 

  當謹慎與有技巧地運用這些砲兵的時候,數量相對不足的聯軍砲兵也可以創造可觀的戰果。例如19512月,兩個砲連以直接射擊方式支援美軍第21步兵團轄下一個步兵連的攻勢,成功地擊潰了一個佔領重要高地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團。在這次戰鬥中砲兵營營長親自擔任前進觀測官指揮一個砲連進行爬行/滾動彈幕射擊,並在攻擊發起後伴隨著辛苦爬行的步兵們一起前進;另一個砲連則負責壓制附近山頭的解放軍,防止他們從側面威脅前進中的美軍。

 

  但是在大部分情況下砲兵數量都不足以滿足原本作戰計畫需求。例如在19514月的Imjin河戰鬥中,英國第29步兵旅的4個步兵營雖然有2425磅砲與一個4.2吋迫砲連支援,還是無法抵擋一整個中國人民解放軍師的攻擊。失敗的原因並非來自指揮,英國步兵與砲兵指揮官一同開設指揮所,有效地運用了手中的火砲;真正失敗的原因還是火砲不夠。

 

  英軍在12公里長陣線上只能維持稀薄兵力,因此第一線三個步兵營只能以幾個高地為核心構築陣地,而某些地方營核心抵抗陣地間間隙高達3,000公尺。在二次大戰中英軍是利用砲兵來「黏合」這些陣地間隙,但是在砲兵數量不夠的情況下,步兵們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雖然在某個英軍砲兵連射擊下中國人民解放軍蒙受了慘重損失,但就如發生在1918321日的故事,中國的「突擊隊」最後還是滲入了英軍25磅砲陣地。而就如19183月德國人所造成的效應,當中國部隊消滅了英軍砲兵後整個英軍防禦陣地就瓦解了。幾個小時內整個英國第29步兵旅開始撤退,而其中一個步兵營在被中國人民解放軍包圍、彈盡援絕後,整個被殲滅。

 

  1945年後美軍瘋狂地將散布在世界各地火砲儲備庫中的裝備除役,但當美軍重新將火砲儲備重新組合後,這樣的災難就不再發生。1951年五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漢城北方的「無名線」上試著對美國人重演一次發生在英國第29步兵旅身上的慘劇。雖然美軍的勝利要部份歸功於攻擊者將所有補給都消耗完、無力再戰,但中國人絕大部分的損失還是來自於美國砲兵單位。

 

  1944年或1945年的某些情況下,一個火力任務中美軍野戰砲兵會集中14個輕重砲兵營來實施同時彈著(TOT)射擊,也就是在兩分鐘內會有高達2,500發砲彈落在同一個目標上。火力集中到這種程度也就是差不多較英國第29步兵旅的火力強十倍的狀況,幾乎是每一個步兵在戰場上所無法想像與期待的,而美國人在「無名線」防禦中卻再次呈現。

 

  美軍對多管火箭的興趣反映出對大量集中火力的需求,但事實上此時美軍既沒有適當的武器可用,也沒有適當的人員可以操作這類武器。在美國野戰砲兵中只有一些實驗性的單位操作著一種4.5英吋、裝在在卡車上的發射系統。根據之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經驗,這種武器對處在開闊地上的敵人有非常大的威力。

 

  當第一年激烈的運動戰階段退去,韓戰進入停滯階段,砲兵戰術從原本強調瞬間集中來自不同砲兵營大量火力來應付某一個突然出現的危機,轉變為運用較少的火砲、從戰壕後方遠處射擊較多的彈藥,來支援類似第一次世界大戰型態的、每日持續不斷發生的壕溝爭奪戰。當戰爭進入第三年時,絕大部分的砲兵火力都已經用來支援友軍巡邏、擊退敵軍巡邏、騷擾敵軍運動以及反砲兵射擊,真正會使用到一個營級砲兵單位、甚至集中數個營級砲兵單位實施射擊的機會已經少之又少。當戰爭進入到19511952冬季時,為了減輕補給負擔,砲兵單位對彈藥的管理方式已經很像19141915間冬季的模式,嚴格限制每一門火砲每天可以發射的數量。

 

  當戰爭進入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壕溝戰的翻版時,美國步兵也開始習慣隨時隨地都有砲兵火力支援可以使用。這種概念被無線電的廣泛使用、通信品質的大幅提升進一步加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由於只能利用很罕見的有線電話或透過人力傳令,美軍嚴格限制步兵團、營級指揮官呼叫砲火支援的能力,以確保有限的通信能力不會被癱瘓,但當無線電在韓國戰場上廣泛配發使用後,就連一支小規模巡邏隊的少尉隊長都可以直接呼叫砲兵單位隨時來個幾發。

 

  在對砲兵運用方式沒有什麼戰術修為的人眼中,韓國戰場上的靜態戰爭經驗導致了「砲兵是一種公共服務」的結論。許多美國人開始把砲兵火力看成是像電力、瓦斯、自來水一樣,只要「消費者」把開關或是龍頭打開隨時就會有砲彈跑出來。美軍基層部隊的這種偏差的觀念造成了嚴重後果,就是只要呼叫了砲兵、砲兵就要隨時隨地依照消費者的需求把砲火發射過來,而不去管砲兵此時是否有更重要的戰術目標,或是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執行。

 

  有兩個因素強化了美軍這種觀念。第一是美軍系統的運作方式。當美軍在每支巡邏隊、每個外圍哨所配屬了可以直接與砲兵前進觀察官通話的無線電或有線電話時,第一線的小兵同時也等於連結上了前進觀察官身後的砲連、火力指揮中心、火力協調中心甚至更高層的指揮機構。就像是打開電源開關或是扭開水龍頭一樣,第一線的小兵並不會看見後面需要多少人力來處理射擊需求,他們看到的只是電話通了、砲彈就來了。

 

  第二個因素來自於當韓戰進入靜態對峙狀態時的美國政治氛圍。當運動戰階段停止之後,美國政治領導人已經放棄了贏得戰爭的念頭,他們將絕大部份精力放在無止盡談判中,以求在朝鮮半島獲得一丁點領土優勢。戰場上的行動只是為了多爭取一個山頭、多獲得一個山谷,甚至只是把防線拉平一點、多一點地形優勢。在這種情況下步兵只會在火砲射程內作戰,因此去建構一個廣泛的、有彈性的、可以瞬間集中大量火力的系統是沒必要的,把每個砲營打散去直接支援某幾個特定單位不但在指揮上簡單很多,就連要安排彈藥補給也更容易。

 

  美軍這種把砲兵火力當成公共服務的觀念持續到1950年代之後許久的時間。大聲喊出這種主張的是野戰砲兵自己,而步兵則是他們最好的聽眾。早在1940年代晚期,美國砲兵就開始注意到他們自己手中武器裝備的「症頭」,同時也選擇性健忘地忘掉了其他的武器。當大眾媒體把注意力都放在原子彈、洲際飛彈和美國強大無比的空軍威力時,步兵與裝甲指揮官似乎也被和平時期的各種演習想定所影響(在這些演習中砲兵火力支援基本上只會出現在紙上,不會真的發幾發砲彈來看看),而很快地把剛結束不久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各種經驗瞬間丟到腦後。面對這種不利環境,砲兵們開始到處遊說強調自己「公共服務」的特性,力圖證明自己可以隨時集中幾個砲兵連的火力來協助步兵和戰車,同時也想辦法爭取能設立更高層式的指揮機構來組織這樣的火力。

 

  但是在集中火力的工作上,設置高司砲兵指揮機構的常是輸給了一個新的機構:火力支援協調中心(FSCC)。最早是在太平洋戰場上海軍陸戰隊臨時性設置這樣的機構,來協調地面攻擊機、陸軍與海軍陸戰隊的陸基砲兵和海軍的艦砲間的火力。由於成效良好,火力支援協調中心(FSCC)在二戰後成為美國海軍陸戰隊的常設機構,而幾年後美國陸軍也引進了這種方式。

 

  集中了來自戰場上各種不同火力支援單位的代表──空中小隊、中隊、大隊,砲兵連、營、團,海軍艦艇,甚至(最後終於)也包括了迫擊砲排的人員──火力支援協調中心內的幕僚可以隨時回應單位指揮官或被支援單位的火力需求。當時間允許時,火力支援協調中心會制訂某種形式的、類似砲兵單位所準備的火力支援計畫。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火力支援協調中心都是處在「快速反應模式」下,隨時針對被支援單位的需求,快速指定各種不同單位提供即時火力支援。換句話說火力支援協調中心就像是電話客服中心一樣,客戶打電話進來、客服中心就立刻為消費者解決問題。

 

  當火力支援協調中心(FSCC)有強力的領導者(通常稱為火力支援協調官)存在時,這個流程會產出令人驚豔的火力品質。這樣的指揮官將可以──也常常如此──扮演著像是布赫穆勒在他職業生涯中最輝煌時期的腳色,在一個早就預先構思好的大範圍火力計畫中,隨時依照戰局發展轉移手中的資源到最關鍵的地方;但是當火力支援協調中心裡面缺乏這樣的強人時,整個中心就會變成像是古羅馬元老院一樣,各單位的代表坐在一起閒聊、辯論,互相推諉說到底哪個目標應該由哪個單位去對付。這些個坐在帳篷或是裝甲指揮車裡面的傢伙與第一線部隊、各火力支援單位脫節,根本不了解火線上的情形以及各個支援單位目前現況,以至於最後妥協出來的方案常常與現實完全脫節。

 

  在最理想的情況下,火力支援協調中心(FSCC)應能快速解決紛爭,不僅應該迅速決定哪種武器是解決當下威脅最好的方案,同時也要可以把友軍誤射的可能性降到最低。這在執行空中密接支援任務時最重要,因為砲兵火力需在空中支援單位出現前,徹底有效壓制敵人的防空武力。

 

  但就算在最好的情況下,火力支援協調中心(FSCC)事實上在固定化的戰爭下比較有效。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太平洋各島嶼實施的兩棲登陸作戰,本質上與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要塞強襲作戰沒什麼不同,整個戰場的範圍常常只有幾公里大小,因此當美軍將火力支援協調中心引進韓戰時表現相當良好,因為朝鮮半島上的步調也是非常緩慢的。要讓火力支援協調中心發揮最大效能,必須仰賴良好的通信網路,但這也正是運動戰中快速移動的部隊所最欠缺的。同時敵人移動的速度也不能太快,不然等到砲兵火力或是飛機飛抵目標區時,敵人早就離開原本位置。

 

  雖然說砲兵的力量不斷增加,但至少在1950年代,把傳統砲兵整合到整個火力支援體系裏面並不是一個普遍被接受的點子。當時的主流思想是【密接支援】,也就是把砲兵部隊打散成個別砲連、砲營,直接對某個運動中的單位提供密接火力支援。這種思潮來自於第二次大戰中海軍陸戰隊的島嶼登陸戰,以及韓戰中某些短暫出現的運動戰。而讓這種思潮更加蓬勃的是出現兩種劃時代的重要新武器:戰術核彈和直升機。

 

  利用280公厘口徑火砲、無導引式火箭或飛機發射的戰術核彈,對集中的傳統武力有極大的殺傷力──雖然這對集中的步兵、戰車有極大威脅,但對砲兵是否也有這種效果卻非常令人懷疑。不只是因為一個步兵師中的五、六個砲兵營會散布在分布在相當廣泛的一個空間之中,同時僅靠一兩顆核彈頭是否能有效摧毀這些砲兵營也是相當有爭議的。砲兵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脆弱。更重要是在榴彈砲射程內,只要有效集中足夠的火力,榴彈砲能造成的傷害遠較單一發戰術核彈來得大──雖然戰術核彈被稱為是面對蘇聯人威脅的【銀子彈】。

 

  對美國陸軍與海軍陸戰隊而言,面對戰術核武器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迅速恢復營級與團級戰鬥隊,雖然在組成與兵力大小上這些組織有相當差異,但無論如何是運用相同的觀念。就如何同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潘星將軍所曾經教導過的案例,或是1943年德國第78突擊師的組織型態,核心概念就是當野戰砲兵不需要再集中超過一個砲營以上的火力時,砲兵就應該緊密地與他所支援的單位綁在一起。

 

  美國陸軍嘗試將一個或數個、擁有六到十二門火砲的直接支援砲兵單位與四個(後來增加到五個)步兵連結合一個新形態的單位。五個這樣的戰鬥隊,加上五個直接支援砲兵單位,外加一個負責發射戰術核子武器的綜合性支援砲兵單位組成一個「五群師」。如果新的師級單位是直接承繼步兵師而來,直接支援砲兵單位將會有較小的砲兵營,包含一個155榴彈砲連與一個105榴砲連;而綜合性支援砲兵單位也比較小,一個砲營僅包含了一個八吋砲連和一個裝備了核彈頭的「誠實約翰」砲兵火箭連。空降師的砲兵火力更弱,直接支援單位只有五個105榴砲連和五個4.2吋迫砲連,再外加一個裝備了核彈頭的「誠實約翰」砲兵火箭連作為師綜合性支援砲兵單位。

 

  相較於陸軍,海軍陸戰隊在人員組織上較保守但在裝備選擇上更激進。海軍陸戰隊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組織登陸戰鬥隊的經驗整個機構化,一個榴彈砲營加上些其他支援單位永久性地成為步兵團的一部分,形成一個團級戰鬥隊。在較小的規模上,一個砲兵連(還有一些其他【貓貓狗狗】)被加入到步兵營成為建制單位,同時大量的八一迫砲與4.2迫砲也被加入到海軍陸戰隊步兵單位中。

 

  美國陸軍戰鬥隊的野戰砲兵武器是輕量化的105榴炮,而海軍陸戰隊則挑選了重量更輕的武器,他們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廣泛使用的75山砲和4.2吋迫砲結合在一起,發明了一種新武器──榴迫砲──這種武器有復進系統、輪式砲架以及榴彈砲式的固定式瞄準具,同時也擁有迫擊砲更致命的砲彈與極高的發射速度。這種武器的射程落在4.2吋迫砲的5,500公尺與105榴砲的10,500公尺之間。

 

  陸戰隊對榴迫砲的興趣來自於他們希望登陸時的重量愈輕愈好。在傳統兩棲登陸行動中,這樣的輕量化是重要的但絕非決定性的關鍵。1950年代陸戰隊相信兩棲登陸在面對核子武器時太過脆弱,未來的兩棲行動將是透過直升機進行,而非搭著登陸艇衝向灘頭,因此重量變成更重要的考慮因素。榴迫砲──吊運重量只有傳統105榴砲的一半──看來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在密接支援的戰術考量下對輕量化的火砲有相當大興趣,但在1950年代並非所有的砲兵發展都是朝著增加機動性的方向前進。由於需要大量可供發射戰術核彈頭的武器,雖然美國陸軍野戰砲兵指揮部不斷強調火箭的運用,超重型火砲所扮演的腳色一直是不可或缺。領頭的是280公厘口徑的「原子安妮」榴彈砲,其他還有將第二次世界大戰舊型號改良而來的自走型八吋榴彈砲、175公厘自走砲等等。後面兩者還可以發射傳統彈藥,這種能力稍後將被證明非常有價值。

 

  美國陸軍與陸戰隊所設想的那種戰爭永遠沒有到來,他們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被後來歷史學家稱為「第二次中南半島戰爭」的戰爭中。與第一次中南半島戰爭一樣,這場戰爭是游擊戰與有限度傳統戰爭的結合,除了登場演員稍有更動外,這場戰爭在形態上、環境上與前一次戰爭幾乎一模一樣。從戰術層次看,在第一次中南半島戰爭中法軍的砲兵火力事實上常常處於劣勢,但對在越南的美軍來說火力的優勢根本無法用文字來形容。

 

  戰爭爆發時美國人帶上了手邊所有的武器:直升機、4.2吋迫擊砲、榴迫砲、輕量化的105榴,同時還有自走化的155榴、175加與8吋榴彈砲;他們同時也沒忘了把二戰留下的老東西帶上:拖曳式的105155榴彈砲。至於在運用這些武器的準則上,則既不太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方式也不太像他們準備要打的核子大戰。

 

  雖然有些例外情形──像在溪生之戰或許多次的砲兵急襲行動中──越戰中大部分砲兵都是被運用在鄉間一系列連級規模的火力基地中。在火力基地中,一個砲連會在連續幾天、幾星期、幾個月甚至幾年裡發射非常龐大數量的彈藥。只有在非常少數的情形下才會有一個【夠大】的目標,大到足以讓超過一個以上的砲兵連參與射擊。這種情形也影響到了有關砲兵營組織方式的討論,在越戰中非常多的美軍砲兵營都增加了額外的砲兵連,但是只有非常少的特例在砲兵連中增加了火砲的數量。此外許多砲兵營都發現一個有四門火砲的砲兵連,作戰效率會較一個標準的六砲砲兵連來得高出許多。

 

  美國砲兵在越南戰場上的關鍵效益來自於涵蓋範圍與反應速度。當砲兵主要的工作是隨時發射幾發去解救某個被人數更少的敵人步兵部隊伏擊的小小巡邏隊,砲兵甚至不用擔心他們的砲彈補給問題,唯一的問題是無法及時把那少數幾發砲彈投射在適當的地點。好在這並不常發生。事實上,感謝無線電和美國砲兵那種【以消費者為尊】的服務態度,越戰期間美國步兵甚至常常懶得帶上他們自己的迫擊砲。

 

  在越南戰場的某些地區,步兵指揮官發現因為火力支援──包括野戰砲兵、艦砲、海軍陸上砲兵、空中密接支援──效率太高、可靠性又非常好,他們甚至可以大幅度降低巡邏隊的大小。相較於準則中的營級單位掃蕩、排級單位巡邏,這些指揮官只派出4人、5人或6人的巡邏隊,只攜帶一台無線電和簡單個人防衛武器。雖然不是每次都很成功,這種「針刺式」巡邏小隊在美國介入越南最高峰的四年中,用微不足道的損失對敵人造成整個越戰中最大量的傷亡。

 

  這種「步兵搜索、砲兵摧毀」的作戰邏輯被海軍陸戰隊第11團(一個裝備有4.2吋迫砲到175加農砲等各種火砲的野戰砲兵單位)推廣到極限,當這個團在19701971年間最後一次被部署至越南時,他們一次又一次派出少到不能再少的巡邏隊到叢林之中,而所有「打掃家裡」的工作全部交給長程火砲負責。有時他們會從山頂上的觀測所來指揮射擊,但更多時候他們根本不觀測。他們透過各種情報作為事先標定出各種可能的敵軍基地、米倉、火箭與迫砲陣地、集結區和叢林中的各條小徑,而砲兵的工作就是冷不防地對各個已經標定的位置實施突然射擊。

 

  固定式砲兵觀測所的準確性在引入「整合式觀測設備」(IOD)後大幅度提升,這是一種重160公斤,包含了一套船用望遠鏡、一套夜間觀測設備以及一組雷射測距儀的裝備,日間觀測距離可達10,000公尺(夜間4,000公尺);這套裝備可讓陸戰隊官兵觀測105榴與155榴彈砲射程內的各種目標。引入這套裝備後進觀測官可以直接讀出精確的距離與方位數據,無須試射就可以直接進行效力射。

 

  當砲兵找出射擊諸元,現場又沒有步兵或其他武器將敵人拘束於固定位置的情況下,砲兵最有可能投下致命火力奇襲完全沒有防備的敵軍部隊、達到最大殺傷效果。最好的例證是在作戰過程中越共曾經幾次試圖攻擊位在山頂上、孤立的美軍觀測所,卻忽略了觀測所是整個砲兵作戰系統中測地定位最良好的地點。經過一段時間被美軍持續不斷的砲火襲擊後,越共只能撤出整個區域,靜待美軍主動撤軍回家。

 

  美軍在越南戰場中廣泛使用砲兵及各種長程支援火力,有效地降低了美軍人命損失。三不五時就對可疑目標投下整個砲連火力,喜歡進行騷擾射擊,還有對陣地周遭任何【可能】的敵軍接近路線任意進行火砲射擊,美軍這種習慣並非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從一方面來看,美軍這種任意隨機砲擊的習慣,常伴隨著難以估計的人命、牲口和財產的損失,讓共產黨有更多的例證證明美國帝國主義的邪惡,大幅增加越南人民對美國人的反感。從另一方面來說,美軍的砲擊通常不會與任何其他的武力進行統合,也就是說雖然敵人士兵有時會被砲火捕捉到,卻不會有任何決定性的戰果。對一名越共士兵來說,就如同他在前一場戰爭中的同行一樣,雖然他寧願美國人少對他發射一些砲彈,但很快他就學會如何調整自己的作息與行動方式,所以最後決定戰爭結果的將取決於是美國人先對發射砲彈感到厭煩、還是越南人先對忍受砲彈感到厭煩。

 

  當一個時代中游擊隊戰士們似乎已經將所謂「傳統」的武器推入歷史之中時,另外一批老式的士兵們卻正在阿拉伯與以色列人的衝突中如魚得水。短暫而高強度的戰爭中充滿短暫、高強度的戰鬥,完全無需顧慮輻射、化學汙染等問題,也不用考慮敵我或是戰鬥員與平民識別的問題(直到1980年代晚期自殺炸彈客出現前),軍隊間的戰鬥型態完全類似19441945年的方式。讓美國與蘇聯人尷尬的是,在中東戰爭中的贏家完全不是用美蘇的方式、而是用更傳統的方法來組織、運用軍隊。在砲兵運用上,就如同他們運用戰車、步兵與飛行器時一樣,以色列陸軍非常樂意使用美國與蘇聯製造的武器。當落實到戰術面,無論如何,以色列人決定遵循德國式的閃擊戰型態(這時已經改稱為機動作戰)。

 

  不像其他比較老的陸軍要適應機動作戰的型態總顯得有些顛頗(還常常會抗拒),幾百年來的傳統常常把他們的心靈禁錮在壕溝戰、靜態戰中,以色列陸軍從建軍開始就把閃擊戰當作是唯一的作戰方式。受到李得哈特、隆美爾等人的啟發,以色列在五次以阿戰爭中(19481956196719731982)都表現出驚人的戰術彈性、快速集中兵力的能力以及最重要的,保持極快速作戰節奏的能力。最初砲兵在以色列軍中只扮演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隨著時間經過,獲得更多裝備同時觀念也日益成熟,以色列人在砲兵運用上也日益增加。

 

  在1948年初生的以色列砲兵只有650人與8個砲兵連,裝備了五花八門的各式過時火砲,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生產的65公厘口徑山砲、不同國家生產的好幾種75口徑速射砲,甚至還有一批土製的攻城臼砲。這些砲連被分割獨立使用,通常用來直接支援步兵旅作戰。受限於極有限的數量,以色列砲兵在1948年戰爭中獲得的戰果甚至比不上步兵手中的迫擊砲。1948年時以色列30,000餘名士兵共擁有將近900門迫砲(大部分是英國製的2吋、3吋迫砲),遠超過同時帶英國陸軍步兵師中步槍與迫擊砲的比例,同時也較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軍與德軍步兵師中步槍與迫砲的比例略高。

 

  感謝阿拉伯人的贊助,他們在戰場上留下大量25磅砲,讓以色列人在1956年時有150門野戰砲可以使用。以色列人按英國人的方法組織了他們的砲兵連、每連有八門火砲,但這個階段野戰砲兵在運用上還是以依戰況配屬到作戰單位為主,與120迫砲一同擔任進階支援的任務。證據顯示以色列人相當願意犧牲火力投射量來增加反應效率,其中一個證據就是他們常常會將原本八門火砲的砲連拆分成兩個四門火砲的支援單位,並配屬到步兵營甚至更小的作戰單位去。

 

  以色列人在19501960年代運用有限砲兵火力的技術讓人想起兩次世界大戰中德國人遂行機動作戰的傳統。砲兵部隊被部署在戰車與人員裝甲車行軍綜列的前端,砲長或砲兵連長直接與師、旅或營指揮官在一起,於行動過程中直接指揮射擊;而當砲兵指揮官直接伴隨機動單位指揮官時,機動單位指揮官不僅可以隨時諮詢砲兵指揮官意見,同時砲兵指揮官也有更大的動機尋找隨機出現的目標。即便是在類似耶路薩冷巷戰之類的、有極高誤擊風險的情況下,以色列人也是直接倚賴砲兵指揮官的直接判斷而非透過其他中介的情報收集者、觀察者,來確保砲但是落在敵人頭上,而非友軍或其他平民單位。

 

  當以色列軍隊逐漸從靠雙腳走路轉型為一支以汽油為動力、能在沙漠中機動作戰的部隊時,以色列砲兵也同時轉型,盡最大努力使他們的機動力可與戰車和機械化步兵單位匹配。比較簡單的部分是將以色列自製的大量120迫砲部署到美造半履帶車上,困難的部分則是在有限的時間下實現加農砲與榴彈砲的自走化。

 

  最早的自走砲是將105榴砲裝在1954年從法國進口的AMX-13輕戰車底盤上,當1956年戰爭爆發時只有八輛自走砲車完成改裝,但他們的輝煌戰績讓以色列當局刮目相看。在戰績背書下,以色列人在19561967年間,陸陸續續將手中的美造與法製105155榴彈砲以及以色列自製的155榴彈砲、160迫砲都安裝到古董M-4薛曼戰車車體上去。

 

  到1967年為止以色列陸續接收了相當數量的現代化野戰砲──大部分是105155榴砲──總數上幾乎達到1956年時的兩倍。阿拉伯人們也沒閒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留下來的英製25磅砲幾乎都已為蘇聯製122130口徑火砲取代,不但投射重量更大射程也更遠。這迫使以色列砲兵放棄「砲兵決鬥」的觀念,改採裝甲部隊縱深穿插或空中轟炸的方式來解決對手砲兵。

 

  這種情形最明顯的戰例發生在196765日夜間,當天以色列軍集中了建國廿年以來最龐大的砲兵兵力支援夏隆率領的部隊奪取Um Katef的有限目標,雖然攻擊目標是一個以支擁有至少160門火砲的埃及堅固據點,戰鬥過程中夏隆所集中的100餘門加農砲與榴彈砲(六個砲營、每營18門砲)參加了一場砲兵決鬥。這次戰鬥中砲兵的主要目的是中和埃及砲兵,為夏隆的地面部隊創造有利條件,天明後空軍接手掃蕩,最後則是直升機部隊實施機降徹底佔領埃及砲兵陣地。

 

  透過運用這些非傳統的作戰方式解決埃及砲兵,使以色列砲兵得以集中火力支援步兵與戰車作戰。最初階段以色列砲兵嚴格自我限制,集中監視第一波步兵寂靜的前進。當埃及守軍發現以色列步兵時,以色列砲兵才打響砲火以【跳躍彈幕】方式發動攻擊,射擊時以所有火砲對付單一個已預先標定的目標,數分鐘後所有火砲在同時轉移到下一個目標上,接著再依次轉移到第三個、第四個目標。在不特定時間砲火會同時轉移回舊的目標上,以捕捉那些以為鋒頭已過傻傻從掩蔽部跑出來的埃及官兵。經過十分鐘這樣看似漫無章法的跳躍彈幕射擊後,已足以讓所有埃及人躲在他們的掩蔽部裡──無論是否他們正在被射擊──讓以色列步兵有足夠時間用最輕微代價佔領埃及陣地。

 

  在1967年之後以色列陸軍持續強調砲火近接支援,而在以色列人能自力生產迫擊砲之後,更加強調利用120甚至160迫砲來扮演間接火力支援的腳色。起初這種傾向迫擊砲的思維威脅到了傳統加農砲和榴彈砲的腳色,但隨著時間演進以色列砲兵在六日戰爭勝利的廿年間仍持續擴張並找到了新的腳色。

 

  從1960年代早期開始以色列軍方就開始尋找可以在長距離外摧毀還未與己方戰車或步兵接觸的目標的武器。在機動作戰中吃下兩次敗仗後,阿拉伯領導人開始尋求可以戰勝以色列人,而又無須冒著再次失去阿拉伯軍隊名聲的風險,更無須倚靠他們那些能力有問題的將軍們的方法。面對這個問題的部分答案是「恐怖主義」,另一種戰術上的方式是利用長程砲兵或火箭發射器攻擊以色列邊境附近的屯墾區,第三種方式是乾脆截斷約旦河的水源,讓以色列人活活渴死。

 

  以色列人面對這三種威脅的解決之道都用得到砲兵。當阿拉伯人用長程武器攻擊以色列屯墾區時,最有效、最快速的反擊武器就是砲兵,以色列砲兵不但攻擊巴勒斯坦游擊隊的營地、設施,回擊來自敘利亞的騷擾砲火(起初還包括來自埃及的砲火),射擊埃及的煉油設施、蘇伊士運河畔的埃及城市,同時也射擊約旦人想要截斷約旦河河水的工程工地。

 

  從1918年第一次砲擊巴黎開始,各國就傾向把砲兵當作一種對敵國國內政治施壓的戰略性武器,而無須直接進行地面戰鬥。雖然很少會有決定性影響──最有效的一次就是以色列人用砲兵阻止約旦政府試圖讓約旦河轉向──這類的砲擊與砲兵決鬥在每天的政治運作中扮演了重要腳色。所以不令人意外的,在1967年到1973年之間,以色列砲兵幾乎膨脹了一倍。當1973年阿拉伯人再次開戰時,以色列陸軍手上已經有570100公厘口徑以上的火砲。

 

  美國人提供的長程武器讓這樣的擴張得以實現。受惠於美國與以色列兩國間日益密切的關係(在1970年代中期後兩國間已經是一種準同盟關係),以色列砲兵得以獲得新的長距離火炮(主要是175公厘口徑自走式加農砲)。在1973年十月贖罪日戰爭期間這種武器的控制權從戰略層次下放到作戰層次,因此以色列人得以拿來對付諸如地對空飛彈陣地、大馬士革機場、跨越蘇伊士運河的浮橋等等,同時以色列人也用長射程火砲封鎖了開羅對外的聯絡道路。

 

  當長程火砲發射大砲彈時,以色列人也為他們射程較短的火砲找到新的功用。贖罪日戰爭是現代戰爭史上第一次雙方都大量部署了線導反戰車飛彈的戰爭,埃及人展現了他們在運用反戰車飛彈上超凡的天賦,活用蘇聯製火泥箱飛彈擊毀大量以色列戰車。面對這樣的威脅,以色列人的反應是嚴格限制戰車在沒有機械化步兵與密接支援砲兵支援時絕不可單獨進入戰場。而因為火泥箱飛彈是一種輕型又準確的武器,反而在機槍砲火與砲彈碎片前顯得特別脆弱。火泥箱飛彈的操縱單元非常容易受到干擾,所以只要一枚接近射手的近彈,只要讓射手身體受到足夠震動就可以讓飛彈失去控制。

 

  贖罪日戰爭中的教訓與經驗讓以色列人組織了擁有36155公厘自走榴彈砲的獨立砲兵旅。這些單位由3個各擁有12門火砲的砲兵營組成,特別設計來進行短暫、高度集中的砲火射擊,以對抗來自師級單位或更高單位的目標需求。為了更有效率地集中這些火力,以色列電子工業被要求開發更現代化的火力控制電腦。同時為了提供更具機動力的觀察工具,一家以色列飛機公司設計製作出了在機鼻上有電視攝影機的遙控無人飛行器。這些努力的成果是一種很類似同一時代法國裝甲師師砲兵的單位,可以隨時配屬給裝甲師或機械化師。

 

  為了保持節奏在非常短時間內將大量火力投射在一塊非常小區域內,以色列砲兵持續地對多管火箭系統表達高度興趣。從1967年六日戰爭自阿拉伯人手中擄獲240公厘蘇聯製卡秋沙火箭開始,以色列人迅速仿造出了他們自己的系統,包括改良蘇聯製的卡車載發射器,到新設計的160公厘火箭系統。這種160公厘LAR-160火箭系統裝載在舊的戰車底盤上,有更大的射程(30,000公尺)並且在使用上更便利。

 

  同一時期西歐各國砲兵部隊的發展路徑與以色列砲兵的發展相當類似。這絕非偶然,其中一個原因是以色列人持續不斷地關注西歐各國武器設計與作戰觀念發展,另外一個原因是由於西歐各國自己沒有機會參與戰爭,因此特別關注以阿間的各次戰爭發展,努力收集資訊以改善本國傳統戰爭準備。在19701980年代間,北約各國所面臨的戰略情勢與以色列人所面對的其實諸多雷同──都需要面對如何在極短時間、極高強度的戰爭中,擊潰在戰車數量上有絕對優勢的敵人;更麻煩的是這場戰爭在爆發前將可能只有很少的預兆甚至沒有任何預兆。

 

  對北約組織來說,對華沙公約組織龐大戰車群的恐慌在1970年代中期達到最高點,隨著赫魯雪夫在1964年倒台,蘇聯開始全力建構傳統軍力。最初北約國家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蘇聯人的戰車優勢上,所有兵種──無論步兵、航空、裝甲還是砲兵──都全力動員以找出消滅蘇聯戰車的方法。對步兵與航空單位來說,這意味著各種各樣的線導式反戰車飛彈,而對裝甲與砲兵部隊來說,則是要將每一根可用的砲管都轉換成反戰車砲。

 

  當美國陸軍決定放棄105榴砲全面換裝新的155榴彈砲家族時,傳統上將榴彈砲拿來當反戰車砲使用(將砲管仰角下降到0度)的方法就不再合用。美國人用兩條不同路徑來解決這個問題,其中之一是將155榴彈砲轉換成一種線導式反戰車飛彈發射器,另外一種方法則是設計類似集束炸彈的可散佈式次彈藥,從上方穿透蘇聯戰車裝甲。

 

  姑且不論為了引進這些方式的努力,這兩種方法在引進傳統野戰砲兵時在組織上、裝備上都遇到了麻煩。其中用砲管發射反戰車飛彈的努力最後開發出了一種雷射導引的銅斑蛇砲彈。銅斑蛇砲彈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要如何讓複雜的導引系統在傳統砲管的高溫高壓下還能正常運作,第二個問題是不僅要提供砲兵連所需的各種設備,還要提供一整套雷射導引系統給砲兵前進觀測官。

 

  第一個技術問題最後終於克服,但第二個組織面上的問題仍然存在。雖然在戰場上只會有很少的機會足以讓一個砲兵連退出原本執行中的戰鬥,來解決一小群戰車,更麻煩的是相較於其他直射、精準導引彈藥例如拖式飛彈,銅斑蛇的高角度彈道與較小的發射訊號只能提供很少的優點。相較於155榴彈砲在戰鬥中的價值,相對於戰場上成打的各式各樣直射式反戰車武器,155榴砲發射銅斑蛇砲彈進行反戰車戰鬥的價值實在少得可憐。

 

  可散佈式次彈藥的問題也不遑多讓。由於155榴彈砲砲彈先天的體積限制,一枚砲彈最多也只能裝入16枚次彈藥──這意味著砲兵連必須發射非常多的彈藥,在幾乎將整個空間都飽和的狀態下才能確保會有一枚次彈藥正好落在戰車的車頂上。根據美國陸軍測試的結果,要發射足夠多、足以有效摧毀戰車的彈藥時會出現兩個情形,要不是發射時間太長、敵人戰車早就逃離現場,要不就必須協調足夠多的砲兵單位同時射擊,但這也是非常費時費工的事情。

 

  要解決可散佈式次彈藥的這兩個問題其實答案很簡單──不要用155榴砲發射、改用多管火箭彈就好。無導引式火箭系統,例如蘇聯的卡秋沙火箭,可輕易在更短時間內投射更大量的彈藥。一旦發現這個簡單的解決方案,美國陸軍迅速授權開發了一種全新的多管火箭系統,專門用來發射可散佈式次彈藥對付蘇聯龐大的裝甲縱隊。但下一個問題又來了,美國陸軍很快就開發出MLRS多管火箭系統,但隨即就發現隨著新一代蘇聯戰車的推出,原本設計的次彈藥系統已不足以摧毀新一代對手,整個武器系統在還沒有部署前就已經無法滿足原本預定的目標。所幸美國陸軍很快就發現了另一個新功能──可在一分鐘內將數百發次彈藥散佈在超過30,000平方公尺空間上的MLRS多管火箭是種非常有效的反砲兵系統,尤其是對付1970年代蘇聯龐大的自走砲大軍。其他北約國家在19701980年代同樣也對多管火箭系統表現出極大興趣,德國、義大利、英國與法國陸續購入MLRS多管火箭,而德國與西班牙也分別自行發展了較輕型的系統,以彌補155榴彈砲與MLRS多管火箭之間的火力空隙。

 

  這種朝向多管火箭系統的趨勢是1980年代一種可稱為軍事的【新古典主義】浪潮的一部分──軍事上一種根基於普魯士-德國-以色列機動作戰傳統的作戰理念,更廣泛應用在北約組織與華沙公約組織間的軍事對峙上。雖然蘇聯人還是持續不斷地生產戰車,北約國家卻已經從僵固的反戰車作戰思維中解放出來,用更有彈性、更有創意的方式削弱蘇聯人在戰車數量上的優勢。這其中一部分來自於整個組織的成熟化,新時代的士兵更能夠有效接受戰場上各種訊息,同時妥善利用各種科技、機器、工具來遂行任務;另一個原因是蘇聯人數量不斷成長的砲兵兵器庫,自走火砲的數量第一次對整個戰爭產生重大影響。

 

  軍事的【新古典主義】核心是聯合兵種作戰──有效將各種不同武器整合運用,將發揮出11大於2的力量。到目前為止砲兵所思考的是,【新古典主義】用全新的方法來看待砲兵如何對運動中的單位提供近接支援,以及如何快速集中一個營級甚至更大規模砲兵火力的方式,同時更提出了一個更根本性的問題──如何在快速運動、變遷的現代戰鬥中找尋決定性的機會、適時參與決定性戰鬥──而這一切都要從機動性上來考量。

 

  【新古典主義】時代的標準砲兵武器──相較於廿世紀前20年的75公厘速射砲──是自走化的155榴彈砲,但就如同廿世紀初期一樣,不是每個國家的財務狀況都負擔得起75公厘速射砲,同樣也不是每個國家都買得起、養得起155公厘自走榴彈砲。對大部分陸軍來說,都同意現代化的砲兵部隊應該包含類似美國M109系列自走砲的武器,並且每個砲兵營應該至少要有18門這樣的火砲。沒有任何一種共識會永遠持續。那個孕育出軍事【新古典主義】的環境──北約組織與華沙公約組織龐大部隊在德國中部對峙──已經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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